第8章風(fēng)雪

　　慶春的父親，修馳道的時候一去不回，母親改嫁，叔叔家養(yǎng)了他半年，也是無以為繼。

　　說起來，慶春的叔父和嬸娘也算仁至義盡了。

　　因為在大隋的均田令下，父親亡故，母親改嫁的情形，已經(jīng)算是家無丁口，家中所有之田產(chǎn)，便會自動沒入官府，進(jìn)行再一次的分配。

　　慶春若想承之，就得等上兩年成丁之后，向官府報備才行。

　　當(dāng)然，到時發(fā)回之田產(chǎn)，肯定也不會是原來的了。

　　而大業(yè)年間，隨著戶籍制度的漸漸崩壞，依賴于地方官吏清廉與否的均田制的弊端，也漸漸顯現(xiàn)了出來。

　　拿慶春所在的村落為例，人口驟減之下，官府卻不能及時削籍，只能是親戚繼承，但人丁卻又不足，稅賦不減之下，隨著田產(chǎn)增多，后果只能是壓力越來越大，不堪重負(fù)之下，很多農(nóng)戶就此破產(chǎn)，富戶趁機勾結(jié)官府，進(jìn)行侵占。

　　于是，很多人家就此淪為奴戶，甚或是流民。

　　而慶春的叔父一家，也不得不將慶春賣于村中富戶為奴，可以說，這孩子自小就沒少吃了苦。

　　而到了大業(yè)六年秋，村人抗稅，失手殺了稅官兒，舉村遷移入山。

　　村中富戶不仁，終是在入山不久，遭了報應(yīng)。

　　慶春僥幸逃了出來，正巧看到李破離去，走投無路之下，便也跟了上來。

　　李破問他，他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和村民定有干系，為何不跟那些村民在一起？

　　慶春答，領(lǐng)頭的那些不是好人，都死了才好。

　　雖說他語焉不詳，理由也很牽強，但李破還是聽懂了。

　　這亂糟糟的年頭，出頭露臉的所謂草莽豪杰，可都不是什么好人。

　　而一個孩子寧肯隨著一個不知名姓來歷的陌生人穿越叢林，卻不愿留在村人中間，這中間到底有著怎樣的心酸苦楚，李破到也能體會一二。

　　李破沒有再細(xì)問什么，山外的情形并不算好，但也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壞。

　　大家吃飽飯挺不容易，但也談不上是亂世。

　　這對于他來說，可以說是好壞參半。

　　好處是，出去之后，好像不用跟人兵戈相見，找個營生做做，讓自己吃飽穿暖應(yīng)該不會太難。

　　壞處是，他還得絞盡腦汁，弄個身份出來。

　　而且，現(xiàn)在身邊還多了個人，按照這孩子自己的話說，就是身在奴籍。

　　奴隸，無論是在北方草原，還是在南方的大隋，如今都是一個很常見的名詞。

　　區(qū)別之處，可能只在于在北方草原上的奴隸，與牛羊無異，而在大隋，卻已有了一定的生存權(quán)利和有限度的自由。

　　不過，此時此刻，李破無心去理會什么文明和野蠻的分野，他只知道，帶著一個別人家的奴仆，現(xiàn)在還成了流民的家伙，會給之后的旅程增加很多的麻煩。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帶著這個孩子走出山林，至于理由嘛，在李破這里其實只有一句話，他看著這個孩子還算順眼而已。

　　一大一小爬上山梁，李破向下望去，一個不小的村落隱隱出現(xiàn)在視線之內(nèi)。

　　臨山而建，草木依稀，不遠(yuǎn)處，一條溪流蜿蜒而過。

　　“老師，那就是俺們村子....”

　　跟了李破不久，稱呼上已經(jīng)換成了這個讓李破覺得很是別扭的名詞，曾幾何時，他李破也為人師表了？

　　而慶春則對自己能想到這個稱呼很是滿意，這也是他能想到的除了爹娘之外，最能表達(dá)他心意的稱呼了。

　　此時看著下面隱隱約約的村落，慶春疑惑的撓了撓頭，肯定句到了最后也成了疑問句。

　　雖說離著還遠(yuǎn)，但還是能看的清楚，村子一片殘破，很像是剛遭了天火的樣子。

　　毫無疑問，這就是村民殺死稅官招致的結(jié)果了，沒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只是李破不知道，既然毀了村子，為何沒有進(jìn)山追繳逃人？

　　按照慶春的說法，順著村外那條溪流一直走，就會去到馬邑城，也就是馬邑郡的郡城。

　　緊挨著馬邑郡的便是雁門郡，以前都屬于代州治下，但大業(yè)年間，朝廷廢州治，地方皆以郡縣分之

　　也就是說，從三級行政機構(gòu)，變成了郡縣兩級。

　　對此，李破有著一定的了解，畢竟，幾個老軍都有著隋軍軍籍，他們都是文帝末年從軍，對文帝末年到大業(yè)年間的變革，雖說一知半解，但大事上卻也能曉得一二。

　　但這樣的粗放的了解，并不足以讓李破之后的行程更加順利。

　　靜靜的看著山下的村落良久，李破才道：“出去之后，你我兄弟相稱，誰要問起，就說咱們是到這邊兒來尋親的?！?/p>

　　“嗯。”慶春悶聲應(yīng)了，接著便緊了緊抱在懷里的短刀，“老師何時教俺用刀？”

　　李破瞅著山下的村子，心不在焉的道：“用刀？你想做什么？”

　　“學(xué)好了本事再有人打俺，俺就殺了他?！?/p>

　　“你才多大，就滿嘴打打殺殺的？”

　　“俺不小了....等有了本事，就去打獵，可以養(yǎng)活老師?！?/p>

　　“嗯，這說的還算像話，但你不是說，林子里的獵物不能隨便打嗎？”

　　“有本事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俺打了，也沒人敢說。”

　　一大一小夾雜不清的說著話，當(dāng)熟悉起來，李破就知道了，這孩子不是不多話，而是沒有話題罷了。

　　而北地民風(fēng)之彪悍也從他的一言一行中，逐漸表現(xiàn)了出來。

　　這也讓他多少有點后悔，在山林中撿了這么個孩子出來，讓自家耳根不得清凈。

　　所謂望山跑死馬，一路來到山腳，天色也漸漸昏暗了下來。

　　兩人摸黑進(jìn)了村子，村子確實遭了一把大火，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煙熏火燎的味道還很重。

　　李破清楚的很，這不是什么久留之地。

　　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有人過來瞧瞧。

　　本來李破想著到這村中找找，看有沒有什么得用的東西，然后便離開此處另尋落腳之地。

　　但世事難料，兩人到底在這廢棄的村中呆了下來。

　　因為冬天第一場大雪，終于到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慶春年小體弱，在叢林中折騰了幾日，擔(dān)驚受怕，加上來回奔波，到了這一日晚間，就發(fā)起了高燒。

　　北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北地的冬天終于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雪下了多半天，氣溫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