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鶯歸解羅衣作者:蘇瑩葉予灝時間:2020-09-05 09:46:31
第二日清晨,芙蓉推開門正欲喚蘇瑩起身,卻見蘇瑩已靠坐在床頭。
蘇瑩心事重重,自是睡不安穩(wěn),早早便醒了。
前世位至貴妃,宮規(guī)禮儀早已刻入骨髓。古嬤嬤只道是蘇瑩聰慧,一教便會,喜的不行。如此一來,每日的教導省去了不少時間,加上蘇瑩禮遇古嬤嬤,閑暇時候古嬤嬤和蘇瑩談起宮中軼事,倒也有趣。
時光匆匆而過,距離蘇瑩入宮,還有三日。
夜晚,蘇瑩獨自坐在臥房里,丫鬟們皆被屏在門外。
也許是住在曾經和生母一起居住的院子的緣故,近日蘇瑩腦中總是浮現(xiàn)出蔣氏的模樣。
蔣氏在世時總和父親討賞,珠釵翠環(huán),珍寶古玩,并調笑道:“妾身一無所有,只好跟老爺多討些好東西來,將來瑩瑩出嫁放在嫁妝里,成全一片心意。”
在蔣氏過身之后,莊氏將東西盡數(shù)收了回去,道蘇瑩年幼,寄存到出嫁再歸還。
幾日前,莊氏怕蘇瑩計較起此事,開口索要,自己落得私吞妾室私產的惡名,主動叫人用箱子抬著送了回來。
蘇瑩打開首飾匣,一樣一樣拿出來,輕柔的觸碰,思緒游離到自己年幼,生母尚在時,連空氣中都仿佛彌漫著,記憶里母親身上常年不散的梔子花香。
銀制的東西多年無人打理,遍布異樣的黑黃,就如同腐敗的食物。
蘇瑩不愿假手于人,讓丫鬟取了烈酒和素絹來,親自擦拭。
夜已深,芙蓉與蓮蓉探入房內數(shù)次,勸蘇瑩歇息,蘇瑩被勸煩了,叫下人們皆回屋去睡,乏了自會歇息,下人見蘇瑩神色不悅,皆散了。
直到子時,蘇瑩才將首飾打理完畢,一口氣做完,才發(fā)覺手酸眼酸,頭昏腦漲,然而此刻蘇瑩還無睡意。
母親是妾室,外家的人蘇瑩從未見過,除了生忌蘇瑩會燒紙錢祭奠,無人拜祭。宮里忌諱不吉,除了帝后薨逝,宮中不許見喪。
蘇瑩望著窗外的朦朧月色,自己入宮以后,恐怕無人再祭拜母親了吧?
想到此處,蘇瑩幾乎要落下淚來。蘇瑩抬起頭將眼淚收回眼眶,推門出去,想喚芙蓉,只見庭院里燈全熄了,下人們都被自己吩咐去歇息了。
蘇瑩也不想驚動旁人,自行走去空置的偏房,尋出往常拜祭用的火盆紙錢等物,走到臥房后的小院。
火盆里的火星閃動著,蘇瑩丟了幾張紙錢進去,火苗躥的一下將紙錢貪婪地吞噬,化為灰燼。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人的動靜,有說話聲。蘇瑩乍然受驚,渾身一凜。
“……怎么這么遲……”
“……都歇下了……無人我才……有何吩咐……”
蘇瑩壯著膽子,腳步輕輕地靠近后門,透過縫隙,窺探外頭是何人。
眼前的一幕蘇瑩難以置信,竟然是芙蓉,正和嫡母莊氏身邊的婆子說著話,今夜本是輪著芙蓉值夜。
蘇瑩腦袋嗡嗡的響,隔得有些距離并未聽清二人究竟說些什么,只聽話中涉及自己,芙蓉臉上堆著討好的笑,點頭哈腰。
二人說了一會兒,婆子滿意地走了。
蘇瑩心下一動,推一把門栓門栓,將門從里鎖死。
芙蓉推門推不開,使勁推拉數(shù)下,門嘎吱嘎吱地響,輕輕地敲門,喚了幾聲“有人嗎”,無人作答,在門外直跳腳。
蘇瑩平復了心情,復又跪在火盆前,認真地將紙錢盡數(shù)燒完。
“求母親在天之靈,保佑女兒?!?/p>
蘇瑩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芙蓉與莊氏身邊的人有勾結,前世留在自己身邊,反倒成了禍害。那蓮蓉呢?蓮蓉是否叛變?蓮蓉前世去給莊氏的母家侄子做了妾,莫不是也被設計了?
失眠持續(xù)到天將亮時,蘇瑩下床,開始大聲喚“芙蓉”,直叫得下人房里都聽見。
剛起身的下人連衣服都趕不及穿整齊便趕忙跑來,生怕矜貴的主子出了差池。
蓮蓉斟了一杯桌上的冷茶端給蘇瑩,“主子,快喝了壓壓驚。主子可是夢魘了?”
蘇瑩喝了茶水,似是好受了許多,“是夢魘了,怪瘆人的?!?/p>
“主子莫怕,夢都是反的。芙蓉跑哪兒去了?昨兒個不是芙蓉值夜嗎?”
蘇瑩道,“醒了便不見她人,怎么喚都喚不來。”
蓮蓉面上含了兩分怒,忍不住嘀咕,“平日里插科打諢都有她,有事兒要她了倒不見人影兒了,怎么伺候的主子!”又向臥房門口干站著的奴才們道,“都散了吧,姑娘這兒有我,你們去把芙蓉叫來?!?/p>
下人們領命下去了,然而,將錦繡閣犄角旮旯都找了一遍,也沒找到芙蓉,差些當人失蹤了。
天亮后,大門的門栓打開了,芙蓉悄悄推開門…欲溜回睡房裝病,卻見眾人已等候她多時,只得硬著頭皮,被帶到蘇瑩跟前。
“昨個兒夜里你守夜,跑哪兒去了?”
“奴婢……奴婢……”
“我替你說?!碧K瑩的臉上掛著玩味的笑,“你出了趟后門,回來卻發(fā)覺門落了栓,又不敢聲張,才會在外逗留一夜。栓門的正是我?!?/p>
芙蓉猛然抬頭,“主子!奴婢……”
蘇瑩打斷她,“折騰了一宿乏的很吧?你先下去歇著吧,不必來伺候了。蓮蓉帶她下去?!?/p>
蓮蓉聽話地扶著脫力的芙蓉,退出臥房。
蘇瑩呵呵冷笑起來,不笑別人,正是笑自己。難怪前世一敗涂地!若非母親顯靈,引自己到后院親眼撞破,恐怕自己還被一個小小丫鬟蒙在鼓里耍弄!豈不令人恥笑!
午后,古嬤嬤來請示蘇瑩,兩名陪嫁侍女的名額如何分配。出乎眾人預料,蘇瑩竟然傳了后頭涮恭桶的婢子過來,因為最低等的丫頭才最安全,莊氏根本不屑于花精力買通。
這婢子一上來,膀粗腰圓,濃眉大眼,比蘇瑩高出整整一個頭,對她說“侍女”兩個字,都像老虎頭上綁蝴蝶結,別扭的不行。
她本是前院干粗活兒的,幾個月前才調過來,因不是要緊角色,蘇瑩并未召見,難道還能在屎里下毒不成?
結合兩輩子,這是蘇瑩見過最魁梧的女人。
“叫什么名字?”
“奴婢丁香。”
蘇瑩嘴角一抽,連聲音都如此渾厚,名字倒秀氣。
“家中還有何人?”
“奴婢的家人鬧饑荒時都餓死了,奴婢被阿爹賣給人牙子換米糧,才保住一條命?!?/p>
命還挺硬的。
“會些什么?”
“奴婢有一把子力氣,砍柴挑水不比男子差,涮的恭桶全府里最香……”
女紅必然一竅不通了。
“奴婢還識幾個字?!?/p>
這話倒讓蘇瑩眼前一亮,奇道:“識字?”
丁香點頭,“奴婢的阿爹是落第秀才,阿爹教弟弟讀書的時候奴婢跟著學過,奴婢會背三字經!”
古嬤嬤看著丁香,表情一言難盡,“二姑娘的意思是……”
蘇瑩笑道,“一個名額給她?!?/p>
古嬤嬤皺眉,“既是二姑娘親自挑選,老奴沒有異議,只是二姑娘身為皇妃,陪嫁的丫鬟也講求臉面,這一位二姑娘喜歡便罷了,另一位人選,二姑娘可得仔細斟酌?!?/p>
見蘇瑩沉默不語,古嬤嬤索性把話說得更透些,“老奴曉得二姑娘的顧慮,可兩個貼身丫鬟在府里伺候二姑娘多年,您入宮不將她們帶了去,來日旁人揣測起來,只會說,您不信任自己的母家,您與母家失和?!?/p>
蘇瑩沉吟片刻,“另一名陪嫁,便讓蓮蓉來吧。”
古嬤嬤含著笑意,頷首稱道。
芙蓉還未從驚愕中緩過神,蘇瑩又下了一道命令,稱自己入宮后,無法再在莊氏跟前盡孝,便將情同姐妹的貼身丫鬟送去莊氏屋里,替她好好照顧莊氏。
莊氏見到芙蓉,氣得嘴都歪了。
丁香在前頭伺候的表現(xiàn)讓蘇瑩極為滿意,勤勤懇懇,少說話多做事,做不好就學,一點也不矯情,倒比那些嬌滴滴的小姑娘更對人胃口。
三日后的清晨,蘇瑩在宮女嬤嬤的伺候下,梳妝更衣。
吉服選的是南紅色,繡著神鳥發(fā)明,像極了大婚時繡著鳳凰的大紅嫁衣,卻又差之千里。
前朝有寵妃用半副皇后儀仗的先例,蘇瑩便沿用了,只是先前并沒有妃嬪從正門玄武門入宮的先例,此例一開,必遭前朝反對,太后不愿節(jié)外生枝,于是儀仗仍舊按例走了貞順門。
封妃不比封后大典,太后已經盡了力給蘇瑩最高的尊榮,蘇瑩心中了然。
儀仗從貞順門入,至太廟止。妃位貴重,需在太廟行冊封禮,授予金冊金印,當名副其實。
中宮無后,冊封禮由太后親自主持,如此一來,更叫人不得不好好再掂量蘇瑩的分量。
祭天祭祖,司儀宣旨,授金冊金印,太后訓話,禮畢已是晌午。
從太廟出來,儀仗直向昭鳳宮走去。
宮女扶著蘇瑩從肩輿上下來,蘇瑩迎著耀眼的陽光,直直盯著宮門牌匾上“昭鳳宮”三個字。
昭鳳宮是除了皇后的鳳儀宮,后宮里最尊貴的所在,原本名為昭華宮,前朝中宮失德遭先帝幽禁,還是敏貴妃的當今太后代理六宮,位同副后,這昭華宮的名字才變?yōu)榱恕罢养P宮”。
無限尊榮盡數(shù)擺在蘇瑩眼前,蘇瑩心中卻無限遺憾,并無欣喜。
始終是一步之遙??绮贿^這一步,再尊貴也是妾,永遠在正妻之下的妾。
前一世,她與嫡妻之位失之交臂,這一世,她又以媵妾之身到他身邊。
蘇瑩藏在袖下的手攥成了拳,暗暗下定決心,這一世,一定不能再輸。
宮門吱呀一聲打開,奴仆跪了烏壓壓的一片,整齊道:“恭迎元妃娘娘?!?/p>
蘇瑩抬手示意眾人起來,丁香和蓮蓉從人堆里出來,一左一右擁著蘇瑩進了主殿。
宮女太監(jiān)按等級高低,向蘇瑩依次見禮。蘇瑩吩咐蓮蓉一一給了賞賜,眾人心里美滋滋的。
只聽蘇瑩道:“入了昭鳳宮的門,便是自己人。若有什么難處,盡可來跟本宮說,本宮最是護短,只要伺候的好,本宮從不吝嗇賞賜。但誰要是貪心不足,生了二心,認了別人當主子……”蘇瑩掃視一遍眾人,“被本宮知道,只有死路一條?!?/p>
眾人已然收起喜色,面色嚴肅,紛紛跪下發(fā)毒誓表忠心,誓死效忠。
恩威并施已經做了,蘇瑩扶著丁香的手起身去往寢殿方向。
突然有個婢子急道:“主子!奴婢有事要交代!”
蘇瑩聞聲止步,一瞧,是二等宮女春鶯。
春鶯頭壓得低低的,局促道:“前幾日馬順儀給了奴婢兩錠金子,叫奴婢留意昭鳳宮大小事物,如果順儀小主派嬤嬤來尋奴婢,奴婢將知道的一一相告即可?!闭f罷狠狠地磕了兩個頭,“奴婢該死,請主子看來奴婢懸崖勒馬的份上饒恕奴婢死罪!”
“金子在哪兒?”
“奴婢藏在臥房的睡榻下邊?!?/p>
蘇瑩沉吟片刻,忽而一聲冷笑,“今日是本宮大喜,旁人不要臉,本宮還要。丁香,你帶春鶯拿著那兩錠金子,親自去還給馬順儀,再尋三十八個銅錢來,一并還回去。就說……本宮的宮女先前跟馬順儀借錢,今兒個本宮替她還了,三十八個銅錢是本宮額外給的利息?!?/p>
腦子轉得快的馬上反應過來,三十八個銅錢,主子是明晃晃地指馬順儀三八呢!差點掌不住笑出聲來。
蓮蓉扶著蘇瑩去向寢殿,正廳里的宮人便都散了。
入夜,蘇瑩早早地用過晚膳,沐浴更衣,等候穆禎的駕臨。今夜穆禎一定會來。
“皇上駕到!”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打破,昭鳳宮夜晚的寂靜。
穆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蘇瑩怔怔地望著正殿進門的地方,終于隔著兩重紅羅紗帳,模糊地望見他的身影。
“朕很好看嗎?”
蘇瑩聽見穆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才回過神來,穆禎正站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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