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巨木之心

“父親，結(jié)果怎么樣？”

待汗寧一進(jìn)了院子，安娜便從屋子里沖出來，兩個仆人隨著她的腳步也走了出來。但他第一眼注意的還是另一個人。

“祖文呢？”

“哥哥他說出去找你。”安娜回答道，雖然表面上這張面孔并不讓人懷疑，但汗寧覺得她已經(jīng)失去了詢問蘭卡時候的緊張感，于是她推斷安娜很有可能說謊。

“沒有結(jié)果，我們準(zhǔn)備后事吧！”

汗寧說完，從幾個人之間鉆過去，然后急促地鉆到屋子中。

這件木頭打造的屋子中點亮著昏黃的油燈，顫顫巍巍的燈火將房間里各種家具或物品都弄得十分恍惚，那些影子也在跳躍，仿佛在這本該悲哀的情緒下歡喜慶祝。

當(dāng)然，汗寧知道這還是自己無故的氣惱導(dǎo)致的。他之前所預(yù)料到的結(jié)果只有兩個，一個是兒子活著，在某個地方躲著；第二個是兒子死了，他們能夠找到他的尸體。然而事實卻給了他第三個結(jié)果，他失蹤了——而且那根匕首和那被隔斷的繩子又是怎么回事？

也許，也許他能考慮是蘭卡被某個人捆綁在樹上，然而最終他割斷逃脫，但他并沒有理由丟掉匕首。另外的一個遐想就是，他被一個人困在樹上，接著被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弄走，然而這卻僅僅是孩子們天真的想法，就他看來，事情完全不可能如此復(fù)雜。

“父親，您能跟我說說嗎？”

“對啊，老爺！”裴娜說道，“我們都想知道小少爺究竟怎么樣了！”

汗寧抬頭看了看這幾個人，瞪大的眼睛似乎在吐訴著自己心里不為人知的痛苦。的確，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所問的問題毫無用處；的確，汗寧自己也完全不愿意提起這樣的事情，尤其是嘗試復(fù)述多遍，畢竟這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但是他還是將內(nèi)心盡量平靜下來，選擇用簡單的話來告知他們這一切。

“我?guī)е鴥蓚€衛(wèi)兵跟隨兩個孩子進(jìn)入森林，這兩個人在一棵大樹下停下。他們說那里是他們最后看見蘭卡的地方，但我們卻并沒有找到他，在那周圍找了很久也一樣沒有找到?！?/p>

“這么說，蘭卡應(yīng)該還活著！”安娜說道。

“不會。”汗寧將那支匕首從腰間抽出，“你看這個?！?/p>

安娜馬上沖過來，將匕首拿起來。很顯然，從她那雙眼睛可以看出她認(rèn)識這個東西，而且似乎還十分熟悉。

“您在哪找到的？”

“就在那樹下?！?/p>

安娜手上捏著匕首，然后將其緩緩放在桌上，咬著嘴唇，似乎想到了什么，卻又并沒有說出口。

他看了看那兩位，說道，“今天天色已經(jīng)夠晚了，你們?nèi)バ菹?，明天我們再進(jìn)行一些悼念的儀式?！?/p>

“是怎樣的儀式呢？父親?！?/p>

“老洛克伐的儀式，就算他出生在這個地方?！?/p>

安娜點了點頭，將兩位仆人送出門口。進(jìn)來之后，她又盯著匕首看了起來，似乎想從這東西上面找回一些回憶。不過汗寧卻沒有這個機(jī)會，他對自己的兒子相知甚少，所以最多的不過是他的歉疚而已。這種歉疚多了，也讓他忘記了曾經(jīng)想要教訓(xùn)他一頓的設(shè)想，要知道那種設(shè)想需要在蘭卡活著的前提下才能進(jìn)行，而如今……

就在這個時候，祖文從外面跑了過來，氣喘吁吁，證明了他跑了有一段時間了。

“怎么樣了？父親，蘭卡——蘭卡找到了沒有？”他中途喘了一口氣說道。

“你又是到哪去了？”

祖文看了安娜一眼，說道：“我？我去找你了??！”

“父親，別說那個了——”安娜說道，“您就告訴他吧……”

說完，安娜的臉上泛起了淚花，雙手也捂在了臉上。而汗寧看了祖文一眼，卻并沒有說什么，“我們來吃晚飯吧。”汗寧看著就餐室里桌上擺著的食物，干硬，枯燥，沒有絲毫味道，并且，他覺得自己也實在吃不下。

兩個年輕人一陣疑惑，接著祖文開口說，“父親，我看見外面有一個薩米人，我想可能是找您的吧？”

汗寧從椅子上起來，疑惑了一會兒，接著，便若有所思地出去了。另外的幾個人也都跟了出去，而在門外的左側(cè)，立著一個個頭并不高的身影。

“安娜，去取個燈過來?！?/p>

“不必了，汗寧大人！”這個人的嗓音很粗，但憑借汗寧對薩米人的了解她應(yīng)該是個女人。而她說的卻是他們都可以聽得懂的語言。

安娜和祖文停下來，不解地問道：“父親？”

“你們先進(jìn)去，讓我跟這個女士單獨聊聊?！?/p>

于是，他們走了，門外，他們只能看到屋子里面形狀綽約的火焰在跳動，然而那火焰卻不足以照亮門外的這兩個人。

“我并不是什么女士?！?/p>

“你會說洛克伐語？”汗寧問道。

“正如您說的薩米語。”

“很抱歉?！焙箤幷f，“我只是在詫異你是跟誰學(xué)會的。”

“緊閉之中自有門道。”

汗寧答應(yīng)了一聲，絲毫不知道她所說的門道是怎樣的門道，而所謂緊閉又是啥意思。但他打算收起這個話題，于是微微咳嗽了一下，然后說道，“你是來找我的么？”

“如果您確定您就是汗寧大人的話……”

汗寧挪了挪腳步，感覺自己仿佛被戲弄了一般，但這并沒有惹到他，他反而感覺這樣很好。這應(yīng)了他喜歡和聰明人交涉的喜好。

“沒錯，我就是汗寧。至于大人，我想這里沒有人承認(rèn)這一點?！?/p>

對方的身影也稍微動了動，然后將手從脖子兩邊展開，仿佛一個兜帽似的東西從她的頭上滑下，汗寧一直以為薩米人的著裝并不會有這種形式，平時他也時常見過一些薩米女人、男人，老人、孩子，但卻并未見過有這種裝束的，那么原因可能是這個神秘的人物并非薩米人。

可是，就算對方將兜帽摘下，汗寧依舊看不清這個人的面孔。或許正是因為看不清她才會將兜帽摘下吧？汗寧想，不過這不是重點，他需要知道對方究竟有什么事情。

“我來是為了為我的兒子致歉的——”

兒子？那么她是說她是那兩個男孩中的一個的母親？

“你的孩子并沒有做什么，他們只是在一起玩耍。即便遇到了危險，他們也沒有義務(wù)去保護(hù)別人的。我盡管會為我自己的孩子惋惜，但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去責(zé)怪他們，畢竟他們只是個孩子?！?/p>

“那么，您會對試圖加害您孩子的人心生仇恨嗎？”

汗寧有些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他們究竟有心無心，而我知道的是他們將您的孩子綁在了樹上?！?/p>

汗寧感覺自己被莫名的東西猛擊了一下，仿佛失去了思考一般，怔怔地站在地上。他想起了那串看起來十分眼熟的繩子，那顏色就跟那孩子家的干草一樣——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他們?yōu)槭裁匆敲醋?？?/p>

“我想應(yīng)該是保護(hù)他們的秘密吧？”

“秘密？蘭卡與他們相處的很好！”汗寧的聲音大了一些，但他并不想被別人聽見，于是還是盡量克制了一下。

“您又是怎么知道這一點的呢？”對方質(zhì)問他，這一點他的確說不出，但如果說蘭卡與這幾個孩子的感情要比跟他這個做父親的感情好，他倒是很有信心支持這一點。

“不，我不知道。我想說的是即便說他們不想跟蘭卡一起，也完全沒有必要將他綁起來吧？”汗寧開始踱步，“這——”

“嚴(yán)格來說……”女人舒了一口氣，然后說，“他們并不是殺人兇手，而且也沒有這種想法。如果你對真的對你的孩子表現(xiàn)的很熱心的話，你就會發(fā)現(xiàn)此前發(fā)生了很多次都相安無事，就像你可能不會為他中午沒吃過午餐而懷疑是這頓午餐餓死了他一樣，他們的所作所為只不過——”

她停頓了下來，汗寧咬咬牙，不知道對方是否是在指責(zé)他這個做父親的不盡職，而她又是怎么知道他的這種不盡責(zé)？即使不是，他也的確知道自己的錯誤，只是錯誤不是只要意識到就可以簡簡單單解決，一樣的，不需要這個外人來向他聲張。

“為何？為何他不自己承認(rèn)錯誤呢？”汗寧說道，“當(dāng)然，他沒有勇氣說出來，因為那樣的話即使我不動手，我的下屬也會將他殺死?！?/p>

“你想錯了，大人?！迸苏f道，“他并不是害怕你口中的死亡，另外，他也沒辦法讓你的下屬理解他所說的話?！?/p>

“當(dāng)然，這是當(dāng)然。”汗寧這樣忍耐著，不知在忍耐著內(nèi)心屈辱的成分多還是憤怒的成分多。盡管他在這件事中站在十分有利的地位上，可是，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他竟變得啞口無言了。他以前確實曾經(jīng)交涉過一些薩米人，但他們的聰明程度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不過這也并不代表他們的生活中毫無可取之處，比方說：這些人脫離了野獸般的群體生活；這些人中沒有首領(lǐng)，人與人之間沒有絲毫爭端；并且最令人震驚的是他們居然是一夫一妻制！

這些地方對于其他人來說絲毫不重要，但汗寧看到了，因此心里對這些人稍微尊重了一些。而這個女人又讓他有一種被人居高臨下之感，這是他很久沒有體會過的了，現(xiàn)在的他并沒有犯什么錯誤，假設(shè)他有的話，定會被這個女人罵的狗血淋頭。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女士?！彼f，“每一個母親都會保護(hù)自己的孩子，我想你來到這里不光是為你的孩子澄清事實的吧？”

“沒錯，我只是要給你帶來一個可能的消息，但因為我不能確定，所以我并不能說太多?！?/p>

“請說吧?！辈恢獮楹?，汗寧從這番話中感受到了希望。

“如果你心中還有這個孩子的話，就請你在今晚再去搜尋一下那塊地方。”這個女人轉(zhuǎn)過身，“或許還有希望?！?/p>

“今晚？”汗寧說，“白天尚且沒有找到他的蹤跡，夜晚能看清么？”

“我說了，我不確定，然而這孩子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中?！?/p>

“或許你該跟我一起去?！焙箤幉恢雷约壕烤故浅鲇诳謶诌€是懷疑說出了這番話，就算這種說法很不像男人所為。

“我非常希望這樣做?！彼χf，“如果他是我的兒子的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