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去廣州學(xué)設(shè)計的名額,您還能給我勻一個嗎?”
陳逢春拖著沉重的腳步,站在給夜校上課的張老師的平房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張老師瞪大眼睛:“逢春,你不是不愿去嗎!”
改革開放到如今,南方紡織行業(yè)大大興盛,夜校正巧有兩個外派去廣州學(xué)服裝設(shè)計的名額。
張老師想讓陳逢春去,她能寫能畫,人又嫻靜柔美,實在出挑。
只是為了丈夫和才五歲的兒子,陳逢春一再婉拒,只說家里離不開人。
張老師苦勸她抓住時代的機(jī)會,數(shù)次無果,沒想到今天卻松了口。
張老師看陳逢春失魂落魄的樣子,沒再多問,憐愛地一口同意再去替她爭取,到時會告訴她確切消息。
“現(xiàn)在是十二月中下,消息最多兩天就定下來,年底就能去廣州,你別急,八成沒問題。”
“對了,你記得準(zhǔn)備好個人服設(shè)花樣的手稿圖冊啊,公派需要提交這個材料的?!?
陳逢春含著淚道謝,又緩緩走向家的方向。
方才劫后余生的驚慌慢慢散去,十二月的寒風(fēng)凜冽刺骨,吹的她遲鈍的頭腦一冷。
賀長陽知青下鄉(xiāng)兩年,結(jié)婚后回城五年,加起來七年。
這七年里婆婆刻薄,丈夫嫌棄,兒子嫌惡,卻都比不過她今日的痛苦與難忘。
她去給兒子買筆記本,卻恰逢國營商店里一場突如其來的綁架搶劫案。
自己相濡以沫七年的丈夫卻毫不猶豫選了別人,將自己丟在虎狼窩里。
如果不是那個叫陸云柏的軍人如神兵天降救了大家,只怕現(xiàn)在自己早因為長得漂亮被賣到港城了。
陳逢春擦干眼淚,剛疲倦地推開家門,一個小身影就如炮彈般沖了出來,將陳逢春重重撞在墻上。
陳逢春小腹劇痛,連話都說不出,扭曲著臉倚著墻軟軟倒地,白灰蹭了一身。
手臂呲在墻上,頓時一片血肉模糊。
“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賀秋鴻叉著腰,狠狠瞪著陳逢春。
“你不知道我要筆記本做作業(yè)嗎,耽誤了我學(xué)習(xí),你賠得起嗎!”
“鄉(xiāng)下人就是沒見識!”
陳逢春身心俱疲,眼底微紅。
“賀秋鴻,我是你媽,你不能這樣同我講話!”
賀秋鴻沖她做了個鬼臉。
“略略略,什么我媽,你才不配我做我媽!”
“林阿姨又漂亮又有錢,她才應(yīng)該是我媽,你就是個八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鄉(xiāng)巴佬!”
陳逢春氣急:“你!”
她伸手要去抓賀秋鴻,賀秋鴻沖她吐吐舌頭,伸處小短腿將她絆倒在地,一溜煙就跑了。
陳逢春一瘸一拐地進(jìn)去,看見婆婆在打毛線,絲毫不在意兒子的話,忍不住道:“媽,您也管管秋鴻?!?
婆婆一掀眼皮,淡淡道:“我孫子又沒說錯,我兒聰明能干,年紀(jì)輕輕就進(jìn)了報社,合該娶個大家千金?!?
“這么晚才回來,成何體統(tǒng),本就耽誤了長陽的前途,還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你對得起誰?!?
陳逢春深深抿住嘴唇。
她本來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忍痛徑直回了臥室。
賀長陽垂著纖長的眼睫,正躺在床上看報。
燈光暖黃,襯得他面容如玉,眉目清俊,書香氣十足。
當(dāng)年還是懷春少女的陳逢春就是被他如松柏一樣干凈凜冽的面容和氣質(zhì)吸引,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陳逢春見自己回來半天火車頭都沒吭聲,委屈頓時鋪天蓋地襲來。
她一把扯下報紙摔在地上,問:“賀長陽,你就沒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賀長陽抬起眼睛:“又怎么了?”
他嘆了一口氣,彎腰撈起報紙:“逢春,我今天很累,別跟我鬧脾氣了好嗎?”
陳逢春氣的臉頰通紅,眼底晶瑩閃爍。
“你累?陪別的女人逛街逛累了是嗎?”
“你和那個叫林意含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才是你太太,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為什么要救她而不是救我!”
想到當(dāng)時的場景,陳逢春心里更是心酸。
今天因為身上沒錢被綁架的只有她和那個叫林意含的刁蠻女人。
賀長陽身上帶著二百元,綁匪說只能贖一個,自己甚至都沒開口,他二話不說就選了林意含。
二百元,她嫁到陳家,連五塊以上的鈔票都沒見過。
自己的丈夫陪其他女人出來逛街,卻一口氣帶了他小半年的津貼。
那個林意含穿著白色洋裙,燙著法式波浪卷發(fā),皮膚白皙嬌嫩,一看就是千嬌百媚的富家小姐。
陳逢春低頭看自己磨得快破口的布鞋,搓著掌心的繭子,突然覺得十分想哭。
不知道是因為自慚形穢,還是因為良人早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