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滁州群雄錄作者:最游老豬時間:2020-12-17 18:22:41
“獐子,獐子弟兄”一個年歲與自己差不多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劉彰雖想當(dāng)做沒聽到,但那人叫得頗急,倒也詫異地回過頭來,應(yīng)了聲:“誒”。他一看是族長家的老四,恭聲道:“四哥你喊我呀?!睂ψ彘L家的老四,他沒什么壞印象,好印象也不太多。二人應(yīng)該算未出五服的叔伯兄弟,但家境差得太遠(yuǎn)了,血脈里的緣分也跟著淡了下來。不說自己平素去他家借書溫著已經(jīng)矮了一頭,就是以前在學(xué)堂里相遇,也只是彼此打個招呼。族長家老四自有一番富貴朋友交往,獐子也沒臉子去湊上去給人看不起。
“自然是喊你啊,除了你,我還有幾個彰子弟兄?!眲⑺拇竺袆⒇S取得是豐衣足食之意,將來是否富貴倒是不知,但身體卻是當(dāng)?shù)闷鹭S字,圓滾滾的,大冬天的方才走了這么幾步,竟是出了不少汗:“我看你出了三十三叔的家,就趕了過來。你腳程真快,我竟是差點(diǎn)趕不上?!?
“哪里,今天四哥不是沒乘著牲口,那可是千里駒要不小弟那點(diǎn)腳力算什么呀。”劉彰可不敢受著四哥的贊賞。不過這話也頗和小胖子的心意,自己那次出行不駕著那些大牲口,當(dāng)然不是劉彰這窮小子可比的,不由得說話也帶了些客氣“哪里是千里駒了,不過是一騾子,你回家小心些,要不先去我家溫會書再晚點(diǎn)回去?”劉豐得意地樣樣摸著自個的玉腰帶(注1),看著劉彰的略帶些鐵的腰帶笑著吩咐?!安涣耍赣H還等著我回去做飯呢。再說,我也不是讀書那塊料子,看那么書也沒什么用場!”劉彰搖了搖頭回答道。
“真是可惜了。我阿爸說這村子里就你我兄弟讀書還算開竅。要不,我跟我爹說說,讓他再多幫襯你們一下!你倒是應(yīng)了我去我家轉(zhuǎn)悠轉(zhuǎn)悠”
“四哥美意,我本當(dāng)拜領(lǐng)。但我阿爸還在家里等著還是”劉彰再次拱手剛想婉言拒絕,肚子卻是不爭氣一陣咕嚕聲響了起來。族長家的幫襯豈是好拿,就是劉彰也見過不少外鄉(xiāng)人被這本領(lǐng)滔天的老頭幫襯成了他家下人。“哈,天子不差餓兵,獐子你還是先回去填著肚子了,路上小心些別往小路走,多費(fèi)點(diǎn)時間也走大路”劉四用手指輕輕擊著腰帶上的翠玉笑道。
“我受教了”劉彰恭敬得低頭候著劉四得意洋洋走開后,馬上鉆進(jìn)了小道。自個被那小胖子一耽擱又費(fèi)了不少時辰。阿爸也和自個一樣餓了一天多了,給他備著自己不在吃的那些餅更是早吃完了。早一些回去,阿爸也可早一點(diǎn)吃上飯。
卻不想在這小路上堵著幾個村里有名的無賴小子。自己吃罪不起,低個頭哈個腰,想著就這么走過去?!皢眩@不是劉叔彥劉才子嗎?怎么見面阿爺都不喊一聲得呀,莫非上了才子的架子?!闭f話的是劉珝上幾年他家倒是也幫過劉彰家不少,但世人遇到境況比自己差的鄉(xiāng)鄰,會心生幾分同情,卻見不得自己過得差的鄉(xiāng)鄰?fù)蝗灰怀秤龊昧似饋恚筒坏萌思以鉃?zāi)。而劉伯顏顧念舊恩一起身就去了寶林家,自也是傳遍了鄉(xiāng)間。再聯(lián)想著除了幾個大戶,也就劉彰得了字,那些鄰里心里指不定多不快。連著十?dāng)?shù)個后生找劉彰麻煩也是沒有止著,怕是心里鼓動得念頭還占了上風(fēng)。劉彰這時心里頗為感激那個胖胖的四哥,別管什么目的人家警告自個的那份心思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
“喲,怎么不說話了,還是有了字就看不上我們這些刁民,不屑于我等說話了。”劉珝也上了幾年私塾,雖說不見得挺尖,倒是在這幫二流子里面顯得知書達(dá)理。當(dāng)然他的先禮后兵不過是,一伙人吵著對方說不了理,自然也就沒有理虧得道理了。
“怎么會呢。珝哥我不過是沾了我阿爸予人為善的光了,哪里有這回事情?”劉彰沒有時間也沒有與人閑談的雅興,告罪作了個揖準(zhǔn)備就此告別?!扒夷χ?,你我兄弟又是隔壁鄰居,讓我來送你幾步!”劉珝的話讓李旭聽起來心里一涼。還未等他拒絕,對方和幾個半大小子就把本意暴露了出來。三四個人把路一站,劉珝和幾個無賴子把劉彰的左右前后一夾只留了條通向小山的路。
這倒是暗合兵法,劉彰只得笑著對自個說道,把那簍米往地上一放,施施然往他們想著的方向走去。劉珝幾人看著這小子倒也屬硬氣,上前廝打也沒了剛才的想頭,拳頭隨便和劉彰的肚子親密了幾下?!皼]趣得很。弟兄們我們?nèi)ニQ┩嫱姘?。”一幫家伙呼嘯著走開了。
劉彰整了整衣服,苦笑著有些地方凌亂得狠,怎么也弄不到原來一般模樣,這樣回去阿爸非得起疑不可。不過幸好,這小簍米沒有散,自己可以早些回去,這米該是會轉(zhuǎn)移阿爸(注2)的不少注意力,能混著過去自然是混著過去最好,混不過去大不了扯個小謊,不然鄰里拉下臉總是不好,更別說自家還有求于這幫鄉(xiāng)親。
這樣想著劉彰走起來也就順當(dāng)?shù)枚嗔?,剩下的路居然眨眼就過。剛推開門,一串歡笑聲從遠(yuǎn)處傳來許是那些無賴兒在那耍雪吧,卻聽得人癢癢得,真想過去湊個熱鬧。而劉家除了劉彰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就是阿爸輕輕得喘息聲,阿爸又睡著了吧。劉彰忙活著做飯卻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響。自從入冬以來,阿爸的身子益發(fā)差了,甚至據(jù)大夫說中了次風(fēng)要拿當(dāng)歸、獨(dú)活、金銀草合著土方養(yǎng)著,根治得魯蛐蛐做主料??蛇@個家除了這個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空殼外哪個不是早已經(jīng)典給人家了。那些藥材不過平常,自己還要拉下臉向著老掌柜求一點(diǎn),那可能湊得起買魯蛐蛐的錢呀。
每當(dāng)想到這些,劉獐子就覺得自己太沒用處,若是像伍子胥一夜遍白了頭多好,那也就成了大人,能當(dāng)伙計了又何以至于讓阿爸受了那么多罪。雖說阿爸總說:“慌什么慌,你那么點(diǎn)大。我還等著看你娶新婦的,抱孫子的呢”可劉彰生怕自己終于攢了些錢,娶妻生子的那天,阿爸早已經(jīng)不知道在村西虎頭山上那塊角落真正得長睡不醒了。
還好今天,嬸娘給了自己一簍米,想起這個,劉彰不由得一股暖流涌出暖到了心里。這小小一簍米興許還不夠族長家那大狗吃上一個月,阿爸身體不好吃得不多,自己還小少吃些也不礙事。在合計合計說不定能扛過半年,又想到這里劉彰的腦子活絡(luò)開了;那學(xué)堂的山長曾經(jīng)說:“冬釣隨光,獲著甚多。”自己打小摸魚,難不成釣個魚還不如只會掛著書袋子,之乎者也的老夫子?劉彰想著還是有不少活可以給父子兩個多帶些生存的希望,恨不得自己一個人能掰成三個用著。不想這一活絡(luò)著腦袋,這粥居然被煮糊了。把飯分著兩碗盛好,轉(zhuǎn)過身子往里屋走,卻看到阿爸拄著棍子在那門旁看著自個?!鞍郑燥?。你先坐著”他趕緊偷偷把自個的衣服再整了整,掩去了那些被無賴兒弄得絲絲傷痕;快步走上前去,扶著阿爸的身子向著桌子走去。
“這些米是什么地方來的?”劉寶林指著灶臺旁的大米粒說道,雖說這幾年他久病也管不得家里的那些事,但自家決計拿不出這么一簍米自也知曉。劉彰不敢答話,劉寶林繼續(xù)問:“是嬸子家的?”
劉彰低頭應(yīng)了聲是,劉寶林拿起拐杖想著狠狠戳著那不識好歹的腦袋瓜子。且不想,這一用力人竟跌去,幸好本就被兒子扶著,要不就這么一跌就不知要上了多少元?dú)狻K粗约旱膬鹤訚M臉討好般得笑容,凌亂得衣服,踏實(shí)的身子卻著了一身小了一號的襖子,還有些于人毆打得傷痕;不由得心里一酸,淚水朦朦朧朧的險先溜了出來。知子莫若父,獐子真當(dāng)自個不知道他現(xiàn)在輟了學(xué),那日顯粗糙的手,那小衣?lián)]之不去的藥味,真的只是給自個煎藥整得,這一切的一切由不得自己懷疑。這身子本不是干粗活的,都怪自己沒用,反了吧半死不活得,非但至今還好不了,唯一的兒子為了自己吃飽飯去到小廝、學(xué)徒,他才十四呀。當(dāng)年他阿爺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說獐子是劉家祖墳上一壟青蒿。
“阿爸,阿爸。我這就把那些個米給嬸娘他們家給送回去”劉彰被阿爸映在眼眶得絲絲淚水愣住了,他牙齒不斷擰著自己那下唇鐵起心腸。心里卻有另外一陣聲音在狂呼:這些是多好的米呀,阿爸咱們家里的那點(diǎn)撐死也熬不過元宵去了,實(shí)在再弄不到米那只有給自個貼上草標(biāo)。伯顏叔興許是個好人,但遠(yuǎn)水救不來近火,當(dāng)大官的人哪里有空知道自己家還剩什么余糧。
“算了,這是你嬸娘的心意,你要記得人家的恩德?!备赣H輕嘆了一口氣,聲音是那么為不可聞;這話說的劉彰惶恐得緊,但是這話倒是自個心里想聽到的也就不再說了。他盛好粥備著先伺候父親吃完。
“獐子,去把你那碗拿過來?!?
“阿爸,不夠再盛嘛。先吃著?!?
“拿過來!”劉寶林喝道,看到兒子那碗看不到幾粒米的粥,眼邊的淚花卻總慢騰騰得涌了出來,怎么也止不住了。
“阿爸,阿爸,咱吃吧,我這不是先喝口米湯潤潤嗓子,鍋里還多著呢。”劉彰趕緊給自己辯解著,卻深怕父親提起要往鍋里看。
“成,獐子你喂我一口,自個也吃一口。阿爸和你一塊吃?!薄岸鳎懒税帧?
劉寶林不由有些感慨,雖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可要是有自個兒子這般善良孝順得送終,這日子倒也不是白活了;心里卻有些不忿要是自個不生這病拖累著,自個兒子應(yīng)該也當(dāng)個大官人,頭戴子瞻樣(注3),身著紫衫袍,腳穿黑革靴,腰纏金腰帶配著“魚袋”(注4),而不是穿著這一身看起來就小了一號的貨色。
注1.宋人比較奢華,其他衣飾多違制,只有腰帶的佩戴是很嚴(yán)格,當(dāng)時宋朝腰帶是證明身份的重要標(biāo)志。
2.新婦、阿爸、阿爺、嬸娘都屬臺州方言,意為:媳婦、父親、祖父、堂叔婆。
3.相傳為蘇東坡所創(chuàng),典故是他的《椰子冠》。這個又名高筒帽。
4.魚袋是當(dāng)時官員特有的一種裝飾,具體稱呼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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