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唐第一閑人作者:蕭玄武時間:2021-04-15 09:57:21
離蕭珪家不遠處有一條寬約二十米的小河,蜿蜒數(shù)里而注入伊水,名叫滄浪河。近百戶人家傍河而居組成了一個村落,名叫軒轅里也叫軒轅村,隸屬于大唐河南府的伊陽縣治下。
蕭珪就是軒轅里唯一的教書先生,俗稱“塾師”。
他踩著木屐,走過那一座可能比家中的貞觀銅鏡還要蒼老的木橋,腳下傳來一陣嘎吱作響。
他低頭看了看,感覺很不安全。萬一哪天塌陷下去,有人落水可就不好了。
“蕭先生?!北澈髠鱽硪粋€男人的呼喊聲。
蕭珪回頭一看,一個體態(tài)略胖、穿一身大紅厚裘的男子,正朝自己走來。
那個倒霉書生的記憶全都還在,蕭珪認得那名男子。
他是軒轅里的里正,姓徐。
大唐以百戶為一里,每里設(shè)里正一名,一般由本地的鄉(xiāng)紳擔(dān)當(dāng)。
里正雖然不是有品級的正式官員,但是對于普通的村民而言,他可以是大慈大悲的菩薩,也可以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
蕭珪朝他迎上去,叉手一拜,“徐里正。”
“豈敢受先生之禮?”富態(tài)的徐里正,笑容可掬的回了一禮。
大唐的讀書人頗有社會地位,老師更是一份光榮的職業(yè)。因此蕭珪在軒轅里,一向還算受人敬重。
徐里正挺熱情的問候道:“積雪消融春寒料峭,君逸是要去往何處?”
“君逸”是蕭珪的表字。徐里正這樣稱呼過來,倒是顯得更為親近了。
蕭珪淡淡一笑,“在下正準備去到滄浪河邊走上一走。不知里正,有何見教?”
徐里正呵呵的笑了兩聲,“去歲年關(guān)之前,徐某跟先生講過的事情,先生可還記得?”
蕭珪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
去年除夕前不久,不擅治家與理財?shù)牡姑箷挮?,將學(xué)生們剛剛奉上的束脩拿去買了幾本書,卻忘了留出錢來買過冬的糧食。
這意味著,他可能要憑借圣賢之書賜予他的意志,來戰(zhàn)勝饑餓與寒冷,從而熬過這個冬天。
徐里正聽聞此事之后,叫兩個仆僮各扛了一袋糧食來親切慰問蕭珪,好歹沒有把軒轅里唯一的教書先生給活活餓死。
同時,他還給蕭珪介紹了一門好婚事——讓蕭珪,到一位富商家中去入贅。
事后想起來,那兩袋糧食更像是一塊說媒的敲門磚。
但是入贅這種事情……蕭珪暗自沉吟,我還不如去做飛天大盜呢!
看到蕭珪遲疑不決,徐里正開始鼓動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君逸,三年前令尊蕭老先生去世,既為人子為父守孝,實乃應(yīng)當(dāng)。但是三年守孝,你閉門不出以變賣家產(chǎn)為生,如今已是家徒四壁、一貧如洗。君逸即將弱冠之齡,正是男兒大丈夫行世用志之時,卻落得食難裹腹、舉步維艱,豈不令人扼腕嘆惜?”
蕭珪只是面帶微笑的偶爾點頭,并不插言只憑他說。
徐里正繼續(xù)道:“去歲年末,你子承父業(yè)做了軒轅里的塾師。左鄰右舍東拼西湊,替孩兒們納上束脩,總算解了你的燃眉之急。但是君逸也該是心中有數(shù),這并非什么長久之計。
軒轅里畢竟是窮鄉(xiāng)僻壤,家有余糧可供孩兒讀書識字者,畢竟只是少數(shù)。就算是上了學(xué)的孩兒,若能識得幾個大字便也能令父母滿足了。歷來是寒門難出貴子,他們大抵沒想過家里還能讀出一個科舉仕子。我軒轅里的上一位進士,還是你早已仙逝的曾祖大人呢!
所以,現(xiàn)在你是有九個學(xué)生,但來年還能有幾個,可就當(dāng)真說不準了。
或許能剩下一半,又或許,是一個都不剩了。
君逸歷來只讀圣賢書,不屑經(jīng)商不懂務(wù)農(nóng),為了安葬令尊連田產(chǎn)都給已變賣干凈。到那時,君逸又當(dāng)何以為生?”
“……”蕭珪有點無語了,這貨可真能說??!
徐里正仍在說道:“王元寶乃是關(guān)中巨富。他有一外甥女兒名喚帥靈韻,自幼失了父母跟隨舅父長大。王元寶視她如同己出,十分疼愛。
那個帥靈韻年方二八,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兒,亭亭玉立落落大方,既聰穎又賢慧。詩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爍相當(dāng)無語的看著吧啦吧啦喋喋不休的徐里正,感覺就像是回到了中東戰(zhàn)場,見到了久違的加特林重機槍,正在“噗噗噗、噗噗噗”……
“君逸,你何不好好的考慮一下?”徐里正這個口才驚人的媒婆總算是說完了,發(fā)出了這一問。
“多謝徐里正一番美意?!笔挮暡媸侄荩f道,“但是在下,還是想要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大唐律法規(guī)定,商人不得參加科舉更不能做官,商人家里的贅婿那就更是沒戲了。
蕭珪認為,這樣的回答,應(yīng)該很是符合倒霉書生的三觀與性格了。
“哎……”徐里正嘆了一口氣,他倒是挺耐得住性子,“其實徐某也是知道,讀書人素有傲骨,恥于入贅。更何況,君逸還是出身于蘭陵蕭氏的名門之后,更怕辱沒了祖上的名聲。但是在下認為,大丈夫能屈能伸。昔日伊尹起于卑賤,遂成商之元圣。衛(wèi)青以騎奴之身,成就一代名將。君逸又何必,執(zhí)著拘泥于俗禮?”
“徐里正淳淳良言,在下謹記在心?!笔挮暿疽院┖穸鴨渭兊奈⑿?,叉手拜言道:“徐里正,若無他事,在下就請先行一步?!?
“好吧,徐某不敢勉強君逸。”徐里正回了一禮,說道,“君逸若是改變了主意,隨時可以再來找我?!?
“好。在下告辭?!?
“先生慢走?!?
蕭珪又踩著他的木屐,嘎吱嘎吱的走上了那座蒼老的木橋。
徐里正斜睨著蕭珪的背影,忿忿的暗吐了一句,“窮酸,竟還出爾反爾?何不先把糧食還我!”
聽力超乎敏銳的蕭珪,背對著徐里正淡淡一笑,輕聲道:“好的,十倍還你。”
下了橋,蕭珪沿河朝東南方向走了大約一兩里,附近草木旺盛沒了住戶人家。
他的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根剛剛削砍而成的竹槍。
捕魚砍樵和經(jīng)商販市在大唐都是比較低賤的勾當(dāng),并不適合一位書生拋頭露面的去操持。
但在蕭看來,靠山不吃山、靠水不吃水,那就活該挨餓。為了不影響“為人師表”的高大形象,大不了躲起來干。
隨后,蕭珪藏身于岸邊的雜草叢中紋絲不動,連氣息都收斂到極佳,如同一只正在叢林之中捕食的獵豹,伺機而動。
仲春時節(jié),雪后艷陽。水面的溫度有所升高,定會有魚兒浮出水面來曬太陽。
蕭珪鷙伏了許久,突然一槍刺出,一尾金色大鯉劈叭上岸。
因諧音于“李”,大唐朝廷多次下令不許民間吃鯉魚。雖然仍舊有人照吃不誤,但終歸是大有收斂。因此,野河的鯉魚一般都長得比較肥壯。
蕭珪藏在草叢之中,手中一把磨得鋒利的小刀如同幻影快速翻轉(zhuǎn),足有四五斤重的這條大金鯉,很快就被他收拾干凈了。
抽掉龍筋鱗片盡去,連同帶須的魚唇和紅尾紅鰭一并削去,全都埋進了土里。
現(xiàn)在就算被人發(fā)現(xiàn)了,言說是草魚,也不會有人小題大做的非要爭個清楚明白了。
于是,今天的主菜有了。
鯉魚躍龍門,二月二食鯉魚,還真是吉利。
稍后蕭珪又發(fā)現(xiàn)了一小片野姜地,他立刻挖出數(shù)塊。將它拿來做鮮魚的佐料,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蕭珪心滿意足的滿載而歸,看著不遠處的恬靜小村,還真是頗有一番“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鄉(xiāng)村”的詩情畫意。
來到村頭的小店,蕭珪往鋪面的柜臺上,排出他僅剩的兩枚開元通寶。
一枚買村酒,一枚買豬肉。
開元盛世民豐物阜,特價挺便宜。一文錢可買到一斤的米,大約相當(dāng)于三塊錢的購買力。
村人自釀的濁酒本就不貴,加上蕭珪在村里的人緣還不錯,店家連著把自己燒制的小酒甕都送給了他,里面大約裝了有一兩斤酒。
大唐豬肉賤如泥,店家一刀下去割了若大一塊給蕭珪,顯然是給予了他極大的優(yōu)惠,或者說照顧。
傾家蕩產(chǎn)的蕭先生,帶著他的完美食材,邁著從容優(yōu)雅的書生步伐走進了他的窮廬。便就開始準備,那一頓極富儀式感的豐盛午宴了。
鐵鍋尚未普及,家中只有陶甕,調(diào)料更是欠缺。但這根本無法阻止蕭珪,那顆追尋美食的心。
他先將豬肉切成了塊狀,用小半碗的濁酒對它進行了一番清洗與短時的腌漬。如此一來異味盡去,只剩下豬肉的鮮嫩與肥美。
他手中的小刀靈巧之極,將鯉魚最好的腹肉打成了不帶一絲細刺的薄片,并且相互之間有所粘連并未完全削離,每兩片合在一起便如同一個蚌殼。
魚頭和大骨及多刺的魚尾,放入了甕中佐以清泉老姜用來熬湯。
處理后的豬肉被他剁成了泥餡,絆入碾碎的粉狀鹽巴與屋后自種的香蔥細沫,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塞進了魚片“蚌殼”之中。
再用鯉魚身上取來的硬長腹刺,將蚌口巧妙縫合起來。
大唐時代絕對沒人吃過、甚至沒人見過的魚肉餃子,就此大功告成。
甕中魚湯,已經(jīng)燉出了乳白之色。
蕭珪移走了爐中一半的火炭,轉(zhuǎn)為文火慢燉。魚肉餃子們輕盈而有序的,投入了鮮美魚湯的懷抱。
食幾擺到了爐火邊來,陶碗,酒盅、竹筷與干凈溫?zé)岬穆椴疾徒?,在食幾上整齊擺放。
蕭珪坐到了食幾旁,看著甕中如同美人魚在嬌艷翻滾的魚肉餃子,再次露出滿足的笑容。
舌尖上的大唐。
這是藝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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