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俗世妖人作者:南無袈裟理科佛時間:2022-01-02 10:02:24
胰腺癌,晚期。
看著病危通知書上的內(nèi)容,躺在病床上的我,陷入了難以抑制的震驚和絕望之中。
在此之前,狼人殺大神出身的我,剛剛在山城開了兩家劇本殺線下店,還雄心勃勃地打算繼續(xù)擴(kuò)張,事業(yè)算是小有成就,最大的困擾也不過是在與交往三年的女友小優(yōu)進(jìn)行冷戰(zhàn)……
我難以置信地問醫(yī)生,說是不是誤診了。
畢竟在此之前,二十五歲的我身體一直都很健康,去年體檢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問題。
怎么突然就絕癥了呢?
醫(yī)生也很奇怪,詢問了我最近的一些身體狀況與作息之后,他嘆了一口氣,對我說你趕緊通知家人吧,這件事情,不能拖……
家人?
我不是山城人,老家是西川的,一個人在山城這邊闖蕩。
雖然有一個本地的女朋友,但小優(yōu)最近正與我冷戰(zhàn)中——這一年多我開了兩家劇本殺店,正好趕上了一波風(fēng)潮,賬上差不多留有五十來萬,正準(zhǔn)備擴(kuò)張。
但女友卻說市場不明,讓我先不要忙著擴(kuò)張,把錢給她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的弟弟交個首付,在城區(qū)先買套房子……
為了這事,女友跟我鬧得雞犬不寧,不得清靜。
醫(yī)生走后,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才知道什么是胰腺癌。
它其實(shí)是一種惡性程度很高,診斷和治療都很困難的消化道惡性腫瘤,有九成是起源于腺管上皮的導(dǎo)管腺癌……
上面講得太過于官方。
這么講吧,它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絕癥,五年內(nèi)存活率小于百分之一。
得上了幾乎就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
以我的狀況,說不定下個月就死了。
為什么會這樣?
醫(yī)生離開之后,我陷入了長長的沉默之中。
身上的病痛,讓我十分難忍,而女友到現(xiàn)在還沒有過來,更是讓我為之心寒。
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下午我接到了母親的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的母親哭著告訴我——爺爺逝世了……
就在我昏倒的昨天晚上。
連續(xù)的噩耗,打擊得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整個人滿心茫然。
我甚至都不敢把自己的病情,跟母親說起。
整個通話過程,我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么,只是全程茫然地應(yīng)付著……
當(dāng)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爺爺反復(fù)不斷地對我重復(fù)了上一次臨別之時,說起的那一句話!
來積止聚,沖陽和陰,萬物不可妄語也……
不可妄語也!
醒過來之后的我,滿身冷汗,回想起了之前不久的清明節(jié),我返回老家的場景。
……
清明節(jié)前夕,我接到了老家母親的電話,說我爺爺這段時間肝癌惡化,可能不太行了,我?guī)讉€叔伯商量,決定這一次的上墳掛親(即祭祖),搞得隆重點(diǎn)……
她讓我如果有空的話,就回一趟家,還特別囑咐,這是我爺爺交代的。
而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有六年沒有回家了。
我這些年在好幾個城市漂泊,去年剛在女友的家鄉(xiāng)山城落腳,但不管如何,卻都沒有回過家。
并不是說我這人冷血,而是有著苦衷。
說起來,此事還是與我爺爺有關(guān)……
我爺許大有,曾經(jīng)是老家一帶很有名的“風(fēng)水先生”,早年間據(jù)說在整個西南一帶,都大有名氣——這么說吧,希望系的劉家兄弟,都曾經(jīng)托關(guān)系上門請過他幫忙。
雖然二十多年前封卦,金盆洗手,但我老家這一帶的先生,大多都與他有關(guān)系,算得上是他的徒子徒孫……
作為他最喜歡的孫子,我的童年時代,基本上都處于他的耳熏目染之下。
而爺爺?shù)淖詈笠回?,卻是在我讀大二的時候,讓父母告訴我,從此之后,不要再回宿縣。
否則不但會有血光之災(zāi),還會禍及家人……
很奇怪,對不對?
對此我雖然十分抗拒,但爺爺?shù)臋?quán)威很重,親戚的規(guī)勸、父母的央求,讓我已經(jīng)六年沒有歸家了。
雖然我還能與父母在別處以及網(wǎng)絡(luò)上見面,但有家不能回的痛苦,卻還是讓我對爺爺充滿怨言。
當(dāng)然,我對爺爺?shù)脑寡?,還不僅如此……
作為爺爺最喜歡的孫子,他曾經(jīng)將我視為衣缽傳承,不但打小就對我耳熏目染,悉心培養(yǎng),甚至還在我讀高三的時候,直接讓我返家三個多月,待在家里,讓我死背好幾本厚厚的大部頭,還說此事關(guān)系我的生死,讓我務(wù)必刻在腦子里去……
倘若他教的這些,有用也就罷了。
結(jié)果不但沒用,反倒是讓老師口中鐵定能考重點(diǎn)的我,最終讀了一個二本末流的學(xué)校。
對于此事,我其實(shí)一直都耿耿于懷。
不過這回,爺爺終于松了口,準(zhǔn)許我回家了。
匆匆趕回老家的我,還未歇口氣,便在父母的催促下,第一時間去拜見了爺爺。
這會兒的爺爺,已經(jīng)不住在祖宅,而是待在了村后一片竹林的小竹樓中。
在二伯大兒子,也就是我們這一輩的三哥帶領(lǐng)下,我來到了竹樓這邊,在臥室里見到了爺爺。
這是我們爺孫倆,時隔六年的重逢。
半躺在床上的他穿著一身舊派過時的發(fā)白短衫,模樣與之前相比,憔悴蒼老許多,滿臉老人斑,眼袋深重,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
一副被病魔折磨得不行的樣子……
瞧見從小最疼我的爺爺如此模樣,我心里就算是再有怨氣,也不由得一泄。
我趕忙走到床前,半蹲著,握住爺爺?shù)挠沂?,有些難過地說:“爺,我回來了。”
聽到我的聲音,爺爺渾濁的眼睛有了一點(diǎn)光。
他那雞爪一般嶙峋的手緊緊抓著我,然后打量著我好一會兒,隨后長松了一口氣,對我說:“許秀啊……秀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隨后我倆如正常爺孫一樣聊天。
因?yàn)橹獣誀敔數(shù)牟∏橐讶敫嚯粒也桓叶鄦?,只是聊起了我在外這些年的打拼經(jīng)歷來。
爺爺就那么半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聊起來。
不知道聊了多久,夜幕降臨時,一直不怎么說話的爺爺,突然開口問我:“你小時候我教你的那些東西,你還記得嗎?”
聽到這話,我猶豫了一下,想起他的病癥,順著說道:“基本吧……”
然而爺爺是何等人也,一下子就聽出了我的敷衍之意,直接考我:“那你把《金壁玄文》的第八節(jié)給我背一下……”
我聽到,腦子里下意識地過了幾句“稽古圣人察地理,無非山與水;山有脈絡(luò)水有源,續(xù)斷更相連”,然后就卡殼了。
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
很多東西你就算是背得滾瓜爛熟,但那么多年過去了,哪里還能一下子想起來?
所以我只是干笑著說:“爺,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
爺爺又問:“那《葬書》呢?葬書你總應(yīng)該記得吧?‘夫陰陽之氣,噶而為風(fēng),升而且為云,降而為雨’,后面跟著什么?”
我被爺爺?shù)囊回裕频枚嗄晡丛鴼w家,本就有些嫌隙,不由得心煩地回答:“忘了……”
爺爺?shù)哪樕兊脟?yán)肅起來,對我說道:“那我跟你講的《三王尸經(jīng)》,你也不記得了?”
我點(diǎn)頭,說:“對,忘記了……”
聽到這句話,爺爺?shù)哪樕幌伦泳秃诹讼聛怼?/p>
他死死盯著我,好一會兒,灰白的胡子抖了抖,然后低沉著語氣說道:“阿秀,你是不是覺得,爺爺?shù)倪@些東西,都不過是些陳谷爛麻的封建迷信,是早就應(yīng)該丟到路邊的玩意兒?”
我被爺爺?shù)膽B(tài)度弄得煩躁,順帶著將這些年積累的怨氣給引發(fā)出來,一下子忘記了他已經(jīng)是一個病危將死的老人。
當(dāng)時我就回聲嗆道:“爺爺,我不想對這些評判什么,不過你以前教我的那些咒訣啊、相術(shù)啊、講究什么的,根本就沒用……我一個都對不上,你讓我怎么講?”
聽到我的抱怨,爺爺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三哥送了飯過來,爺爺揮了揮手,讓我離開。
隨后的幾天,一直到清明上墳結(jié)束,我跟爺爺都沒有說過幾句話,母親瞧見,私下勸我,除了說起爺爺病情,還說起爺爺當(dāng)初金盆洗手,也都是因?yàn)槲业木壒省?/p>
若沒有這個,當(dāng)年的他,可有幾多威風(fēng)!
聽到這個,原本都有些服軟的我,止不住又是一陣郁悶。
這事兒父母跟我說過好多次,但每次我問為什么,他們卻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清明節(jié)后,我離開老家,照例去辭別爺爺。
他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告訴了我一句話:“來積止聚,沖陽和陰,萬物不可妄語也……”
……
在進(jìn)醫(yī)院的第三天,我一個人都沒告訴,偷偷跑回了老家。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的我,雖然聽過長輩提過許多爺爺?shù)娘L(fēng)光,但因?yàn)槲页錾笏头庳缘木壒?,所以并沒有太多的感受。
但在身患絕癥,即將死去之時,我卻對這個曾經(jīng)敬仰、后來質(zhì)疑的爺爺,有了不同的看法。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關(guān)聯(lián)呢。
我似乎也理解了他為什么讓我六年不歸家……
但這一切,伴隨著他的死去,仿佛又打上了一個死結(jié)。
當(dāng)天晚上,風(fēng)塵仆仆的我又一次見到了爺爺。
此刻的他,已經(jīng)換了一身新衣服,生機(jī)全無,卻神色安詳?shù)靥稍诹舜舶迳?,仿佛與這世間一切,再無關(guān)聯(lián)。
心焦力瘁的我,跪倒在了爺爺?shù)撵`前,哭得不能自己。
旁人只以為我是傷心爺爺?shù)氖湃?,神色憔悴,也不過是趕路太過于辛苦。
沒有人知道,此刻的我,已經(jīng)身患了絕癥。
我哭的,不只是爺爺?shù)氖湃ァ?/p>
還有自己悲慘的人生。
因?yàn)檫^不了多久,我也會跟爺爺一樣,躺在那床板上,任人參觀。
哭過之后,父親扶我起來,讓我去旁邊休息,而他則和其他叔伯一起,忙碌喪事的諸多事宜。
我一個人坐在靈棚外的一個木頭上,失魂落魄。
不知道過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人。
放心,不是我爺爺……
我抬起頭,瞧見卻是大伯的小女兒許瀾。
她眼下剛讀高中,在我們這一輩排行二十一,因?yàn)槲叶嗄晡椿丶业木壒?,與她并不算熟悉。
心情抑郁的我與她點(diǎn)了個頭,算是打招呼。
然而許瀾卻認(rèn)真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道:“十三哥,爺爺臨走之前,告訴我你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陽壽,讓我代他問你一句——你,可還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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