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確背了黑鍋。
洪承疇與西鄉(xiāng)縣的縣令陳同都是萬歷四十四年的進士,兩人還是兒女親家。洪承疇的兒子洪士鈦娶了陳縣令的嫡女為妻。
崇禎二年底,新婚夫妻回娘家省親。倒霉催的,碰到朱順明報仇附帶交投名狀,稀里糊涂送了小命。
李自成對外宣稱是自己打下的西鄉(xiāng)縣城,殺了狗縣令,解救廣大百姓。所以這個黑鍋讓他來背,也不算冤。
洪承疇出身貧寒詩書之家,傳統(tǒng)、保守而務實。他本來就對流寇的所作所為不滿,如今有了殺子之仇,更是對流寇恨之入骨,決心要除之而后快。
三邊總督楊鶴主持陜西平亂,眼高手低,身邊沒人。洪承疇主動請纓,前往剿匪,未必沒有私心。
楊鶴主導的平亂,以撫為主,以剿為輔,想用真心真意打動流寇。
對楊鶴的戰(zhàn)略洪承疇嗤之以鼻。真心真意能當飯吃?朝廷不能給流寇飯吃,就只能殺光他們。殺盡造反之人,天下就太平了。
洪承疇很務實。他不會跟楊鶴去爭辯戰(zhàn)略,而是主動到一線戰(zhàn)場去同流寇戰(zhàn)斗。
大棒在手,大權(quán)在握,殺不殺人,還不是洪承疇自己說了算?
………………
半夜子時,闖營突然大開營門,火光四起,幾百騎兵蜂擁而出,朝官兵營帳撲去。
馬尾巴上綁著流油的破布,冒著濃煙和大火。馬匹瘋狂嘶叫、狂奔猛沖。
“敵襲,敵襲……”
官兵營地亂成一團。
夜襲是柄雙刃劍。洪承疇沒想到流寇居然敢夜襲,一時大意,竟被弄得手忙腳亂。
來自大同的邊軍騎兵很快聚攏,操著武器緊張防御,但也不敢四處亂竄。誰知道會不會被緊張的同僚當成夜襲的敵人砍死。
夜晚宿營最怕營嘯。
步兵就差遠了。步兵都是洪承疇從各衛(wèi)所調(diào)集的軍戶。用來守城、打打順風仗、對付流民還行,一遇到硬茬子,或者是宿營大忌的營嘯,就一個個驚慌失措,不得要領。
更有甚者,被杯弓蛇影逼急的兵丁揮著家伙朝身邊的同僚亂砍。鏈式反應下,步兵營地頓時亂了套,沒頭沒腦一頓亂戰(zhàn),死傷無數(shù)。
待到天明,營地平靜下來,清點損失,官兵傷亡四五百。比與流寇對戰(zhàn)時的傷亡還要大。
更氣人的是,流寇壓根就沒有襲營,而是玩了一手火馬陣。兩三百匹馬,換來官兵四五百人的傷亡和士氣大跌,確實是一筆劃得來的買賣。
李自成的戰(zhàn)術(shù)和對戰(zhàn)機的把握能力還是挺強的。
他看出了官兵驕傲自大,不把義軍放在眼里,防備肯定空虛。
他打定主意進山,帶著馬匹也是累贅。一出火馬陣,既打亂了官兵的部署,又趁著混亂,帶著嫡系人馬消失在夜色中。
洪承疇鐵青著臉,嚇得曹變蛟和杜文斐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出大氣。
站在空無一人的闖軍大營中,洪承疇恨不得破口大罵,殺了杜文斐的心都有。
“追,追到天邊也要把流寇殺光?!焙槌挟牶貌蝗菀鬃屪约浩届o,從牙齒縫里蹦出帶著殺氣的話語。
曹變蛟和杜文斐對視一眼,不敢接話。
進山追敵,騎兵失去了機動性,戰(zhàn)斗力喪失七八成。
杜文斐的衛(wèi)所兵傷亡不小,正是士氣低落時期,哪敢進山?進山的流寇都是流寇中的悍匪,隨時可能殺回馬槍。衛(wèi)所兵不一定是他們的對手。
“大人,”曹變蛟小心道:“流寇棄馬而逃,人數(shù)定然不多。然流寇仍有營地在旁,想必滯留有大批傷兵及家眷,以及斷后人馬,不如……”
洪承疇平靜下來,也知道現(xiàn)在進山追敵是個昏招,微微點頭道:“流寇據(jù)寨頑抗,實為兇頑,當除惡務盡,徹底肅清?!?
………………
九隊營地確實滯留了大量人馬。
除了九隊自己的兩百多人員,又增加了四五百人,男女老幼病殘都有。
朱順明陰沉著臉,他沒想到李自成居然如此沒得擔當。
田見秀臉色蒼白,看著默不作聲的朱順明。老營只有傷兵、婦女兒童,幾乎沒有戰(zhàn)斗力,全是累贅。能夠戰(zhàn)斗的只有朱順明的九隊。
但九隊的兵丁都是新兵,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而且訓練的時間很短。更重要的,田見秀覺得朱順明的訓練方式不靠譜。成天站隊、跑步,能打仗嗎?
但是,幾百婦孺的命運,是戰(zhàn)是降,都取決于朱順明的決定。
當然,現(xiàn)在田見秀還不知道洪承疇已經(jīng)在韓城大開殺戒。當初攻城的流寇、流民只要落入官軍手中,不管是被俘還是主動投降,一律就地處決。
朱順明知道洪承疇的狠辣。后世與曾剃頭并列的洪屠夫,可是殺得李自成狼狽逃竄,殺得張獻忠只得入川,殺得陜西地面再也沒有反賊。
“升血旗,死戰(zhàn)到底?!敝祉樏饕е溃瑥氐罪@露出猙獰暴戾的一面。
“想要老子的命,得看你有沒有一副好牙口。”朱順明獰笑著,有如困獸。
李翠薇坐在角落里,神情黯然。她理解父親放棄她們的舉動。但理解不表示原諒。
原來自己是可以被遺棄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散發(fā)濃烈殺氣的朱順明,居然覺得安全。
朱順明安靜的坐著,沒有年輕人的慌張或激進,只有體內(nèi)蘊含的暴戾氣息不斷發(fā)散,使得他如同即將出擊的猛獸。
田見秀見朱順明有條不紊的發(fā)布命令,不由嘖嘖稱奇,沒想到如同他子侄輩的朱順明居然有此能力。
大敵當前,朱順明十分冷靜。他首先對營地實行戰(zhàn)時管制,糧食統(tǒng)一分配,戰(zhàn)斗的兵士優(yōu)先供給、營地不得四處走動、任何人沒有特權(quán)。
朱順明將九隊分成三個小隊,分別由李定國和劉文秀帶領。由他親自帶領有王興等老官兵的預備隊。
“外面的官狗子要將咱們趕盡殺絕,有卵子的抄家伙同他們干。”朱順明開動員大會:“為了現(xiàn)在吃飽飯,為了以后娶嬌娘,拿出你們吃奶的力,狠狠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
………………
巳時,官兵開始進攻九隊營地。
九隊營地不大,但選擇扎營的地方很有講究。
營地兩面是高深的懸崖,一面是高山,只有東面是平地。
平地早就被朱順明挖出了巨大的壕溝,只有一條狹小的木橋通往大營。
壕溝的土方堆積在一側(cè),形成一道矮墻。橋頭更是堆積成了小堡壘。
官兵沒將九隊的營地放在眼里。上萬流寇都被他們打得差點全軍覆沒,一個幾百人的營地還不是小菜一碟?一個沖鋒就能拿下。
衛(wèi)所兵抬著簡易云梯,吶喊著蜂擁而上。行到木橋處,大隊人馬只得擁擠在一起,依次通過。
“嗖……”
打頭的兵丁聞聲中箭,一頭栽倒在壕溝里。
對面流寇陣地依舊沒有任何聲響,有若張開大口等待獵物上門的巨獸。
衛(wèi)所兵一愣,緊接著大怒,居然敢反抗?
“打破營地,殺光反賊,分他娘的銀子,玩他們的女人……”
衛(wèi)所兵像打了雞血一樣,頓時來勁,一個勁的猛沖。
“……嗖……嗖……嗖……”
不斷有箭枝射來,木橋成了奈何橋,不斷有官兵中箭掉入壕溝。沒有立刻斷氣的官兵哀號慘叫著,掙扎著想要爬上去。
幾次嘗試,死傷幾十人,卻連木橋都沒能通過。
洪承疇黑著臉,轉(zhuǎn)頭對杜文斐道:“平日你們衛(wèi)所兵就是如此戰(zhàn)斗?”
杜文斐滿頭大汗,惶恐道:“想來是他們疏于戰(zhàn)陣,一時不慎著了反賊的道……”
洪承疇露出一絲微笑。御下之道,當恩威并施。
“此戰(zhàn)之后,老夫定當為各位請功。還望各位各司其職、齊心戮力,一鼓作氣消滅眼前的悍匪?!?
“多謝大人栽培?!北娷姽僖黄卸鞔鞯隆?
杜文斐親自帶隊,衛(wèi)所兵全員壓上。
杜文斐出身武官世家,雖然同他堂兄杜文煥相比要遜色不少,但也有些真才實學。
他見對面反賊不聲不響,反擊卻做得堅決果斷,就知道碰到硬茬子了。不叫的狗才咬人咬得兇。
杜文斐放緩了進攻速度,開始填埋壕溝。衛(wèi)所兵背負裝土的包袱、石塊、木頭,小心的靠近壕溝,往里一丟,掉頭拔腿就跑。
反賊的反擊零星、堅決而素有成效。
不時有冷箭射來,幾乎箭無虛發(fā),總有官兵中箭倒地,痛苦哀嚎。
杜文斐看清了,箭枝從木橋?qū)Π兜膲就凉な轮猩涑?。射手不多,三五人而已。但他們射術(shù)奇準,就像點名一樣,逐一射殺對岸的官兵。
這是朱順明訓練的狙擊手。
從兩百兵士中選出了有射擊天賦的四個人,重點培養(yǎng)狙擊戰(zhàn)術(shù)。他們使用的也不是常用的長弓,而是經(jīng)過朱順明改進的強弩。
朱順明給予他們現(xiàn)代狙擊手的訓練,包括觀察、射擊、隱蔽、野外生存、忍耐等項目。現(xiàn)在就是檢驗他們訓練成果的時候。
遺憾的是強弩的射程太近,遠沒有狙擊槍千米之外取人首級的快感和震撼。
饒是如此,杜文斐的衛(wèi)所兵填平壕溝,足足死傷了三百多人。
官兵們對這些放冷箭的家伙又怕又恨,憋了一肚子氣,誓要將他們碎尸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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